厉司城依旧没动。柳依依瞬间哭得声色俱泪:“阿枫,我好歹也是你的平妻,你就不能看一眼我吗?”她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,她不明白,岑瑜一个死人为什么还要和她争抢阿枫哥哥的喜欢?!可厉司城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柳依依:“没事就出去。”“阿夕不喜欢你来这里。”说完,厉司城撇开眼,不再看。话落,柳依依气得浑身发抖,要是没有她,他早就死了!她的眼睛也不会瞎!...
天命十二年,江朝风雨欲来。
本为驸马的厉司城率领西关军骤然起义,整个京城陷入恐慌!
坤宁宫,白雪漫天。
岑瑜素衣赤脚跪在宫门前,将带血的额头磕进冰渣子里:“驸马造反,阿夕有罪,求父皇母后惩治!”
她摊开向上的掌心里,是那枚兵符。
皇后看着伸手拿过,脱下自己身上的雪裘罩在岑瑜瑟瑟发抖的肩上:“你今日便启程南下去苏州,别再回来了。”
闻声,岑瑜仓皇抬头,却只看到皇后转身而去的背影。
身上,母后披上的鲜红裘衣温暖,她却明白,自己终究还是让他们失望,寒心。
若不然,怎会一句话都没有,只将自己放逐出京城。
岑瑜按下眼眶滚烫,扣头行了大礼。
“阿夕不孝,惟愿父皇母后……长寿安康。”
……
将清秋留在宫里,岑瑜一个人出了宫。
不想刚出宫门,就被身着黑袍的妇人,拉到了阴暗无人的小巷。
“谁?!”
岑瑜抬头,竟是早已离京,被通缉的岑母!
岑母第一次见如此狼狈的岑瑜,眼里满是复杂:“公主,因为阿枫,你受苦了。”
苦?
岑瑜眼底的光晃了晃,按下情绪:“您不该来这儿,快走吧。”
厉司城如今带兵造反,岑家满门同罪连诛!
岑母叹了口气:“公主的好意,我都知道。我希望你别恨阿枫,他是有苦衷的。”
“三月前,江朝与敌国交战,陛下听信了岑家通敌要反的谗言,便派人暗下杀了阿枫的父亲。可当战争获胜,究竟是谁狼子野心,昭然若揭。”
“圣上悔之晚矣,便想瞒住这件事,可阿枫他正随军,亲眼目睹了父亲被杀,知道了真相……”
岑母的话一字字砸在岑瑜头上,她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。
所以这些日子自己遭受的一切,都是厉司城的故意报复!
岑瑜只觉得荒唐,又无力。
她看着岑母,想了很久:“岑夫人,我想见厉司城一面。”
第10章
寒风裹挟着冬雪落下。
明明临近过年的京城,却一片惨淡衰白。
城外北营。
岑瑜孤身一人站在营门外。
岑母已经进去很久了,却一直没有出来。
说是要见厉司城,但到现在,岑瑜还没有想好要同他说什么,只是觉得,该见一面。
可现在又想着,罢了。
国仇家恨已是定局,见了又能如何。
像是想通了,岑瑜转身便走。
大风起兮,吹落雪色,也遮去了她走时的脚印。
最后她来到了公主府。
岑瑜仰头看着衰败的府邸,推门走了进去。
一间一间,一砖一瓦……
直到推开最后书房的门,岑瑜一怔——
……厉司城?
但下一瞬,她就清醒了过来:“无心,你怎么在这儿?”
那日离开后,她便告知清秋让无心离开。
无心瞧见岑瑜,循着记忆里厉司城那般,笑了出来:“我在等公主回来。”
“无心,别再学他了。”
岑瑜的话一出,无心当即愣了。
片刻,又听她说:“日后,你与厉司城无关,去做你自己吧。”
无心沉默了很久,偏执般开口:“我只想留在您身边。”
岑瑜看着那双和厉司城一模一样的眼,没有再劝。
“你出去吧,我想一个人待会儿。”8
无心没有迟疑,立刻退了出去。
书房内,剩下了岑瑜一人。
她缓缓走上前,循着记忆里厉司城的样子坐在椅子上。
窗外,天不知何时晴了。
阳光暖暖照进来,让人昏沉。
岑瑜却从未有过的清醒。
厉司城想反这件事,她当真不曾察觉吗?从他归来,护着柳依依,问自己要兵符……
她不是不知,只是想赌他不会!
可惜输了,一败涂地。
国家动荡,她是原罪。这样的自己,怎配活着?
想到厉司城那双含恨的眼,岑瑜忍不住想,若自己死了,能不能平息他的恨?
岑瑜眨了眨干涩的眼,拿过一旁的狼毫,在纸上写下了想说了的一切。
她留了三封信。
一封给父皇母后,说的是无法膝前尽孝。
一封给厉司城,是和离书。
最后一封给无心,希望他能帮自己最后一个忙。
岑瑜一封一封的装好,然后拿出成婚时,厉司城送给自己的防身匕首,横刀自刎——
……
次日,清晨。
死寂的京城,被刀剑争鸣声吵醒。
皇城外,厉司城率着叛军,兵临城下。
他望着城墙上飘扬的‘江’字大旗,脑海里却是父亲死去的那幕。
“小将军,万事俱备,您一声令下,我们便杀进京城,取昏君人头!”
厉司城闻言,却莫名想起了岑瑜。
她那么骄傲的人,事到如今,该是什么样的反应?
厉司城不知,片刻后,他凝神刚要下令。
京城城门却开了。
厉司城黑眸微沉,就瞧见里面出来的人,赫然是无心!
他一身白衣,像极了丧服。
厉司城心里无端有些发慌,勒着战马缰绳的手微微收紧。
无心一步步走上前,怀里,还抱着一个锦盒。
厉司城视线扫过,落回那张与自己无差的脸上:“你来做什么?”
“公主有东西要我给你。”
无心说着,将一封信递给厉司城。
厉司城一愣,静静看了许久,才接过,展开。
“某虞大寒,自此和离。结缘三载,难归一意。一别两宽,与君长诀。”
最后那四个字,如针刺进眼里。
厉司城收紧了手,没来由的一股怒火烧燃:“岑瑜人呢?她既要和离,便让她亲自来!”
无心摇了摇头:“公主还有几句话要我带给你。”
“她说:她身为公主,却因男欢女爱,一再失颜,导致皇家沦落笑柄,此为一错。”
“错信你,导致国将不国,家难为家,此为一错。”
“她要我问你,杀父之仇不可消,那便用皇帝唯一女儿的性命来抵,可够?”
厉司城呼吸一滞,就对上无心看来的恨意目光。
“这……是公主要我给你的最后一物,厉司城,你可要看好!”
话落,他陡然伸手打开了怀中锦盒。
厉司城瞳孔骤缩,眼尾赤红!
只见那锦盒里放着的,赫然是岑瑜的项上人头!
第11章
不可能!
厉司城呆呆看着那锦盒,不敢相信岑瑜就这般死了!
她那般骄傲的人,不该来杀自己吗?命令自己,被她驱迫!
怎么会……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自尽?!
厉司城不信,亦觉得无心是在骗自己!
“来人,攻城!”
他下着令,抢过锦盒,直直冲进皇城。
他不信,若自己杀至皇宫,杀了她父皇母后,她还不出现!
可真的!
血色,染遍了江朝大殿。
岑瑜从始至终未曾出现。
倒是下属在公主府,找到了岑瑜的尸身带了过来。
血液化成浓黑的墨,将天地都碎裂变黑。
不知什么时候,岑瑜成了一缕魂魄,游荡在满是鲜血的金銮殿上。
她看到厉司城依旧冷着那张脸,朝她已经凉透了的尸体走去。
是要看她死得有多惨吗?
岑瑜冷笑,不想再与厉司城与任何瓜葛,说不准自己什么时候便被黑白无常勾走了魂魄,就可以见到父皇和母后。
她朝殿外飘荡而去,却骤然被一股强大的屏障弹回到厉司城的身边!
岑瑜思来想去,或许是因为她生前对厉司城的执念太深,才被禁锢在了他的身边,不得离去。
她有些懊恼,却又没办法,只能看着厉司城的手慢慢抚上自己冷得不能再冷的脸。3
“岑瑜?”
厉司城又唤,漆黑的眸子好像还处在怔愣之中,无法接受她的死去。
他凝着怀中锦盒里她那张漂亮的脸良久,手指颤了又颤,最后轻轻抹去她脸上的血污。
一切静得诡异。
殿外,一个身着盔甲的人走进,朝厉司城恭敬下跪:“将军,宫内肃清完毕,江朝的大臣还在玄武门外吵着要见江皇。”
听到声音,厉司城才怔愣地收回手,嘴角微勾地弧度慢慢变得嗜血。
岑瑜从未见过厉司城这样的神色,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,紧接,就听他笑着说:“放进来,让他们也看看这满宫廷的红。”
“顺者,活。”
“逆者,死。”
厉司城要笼络旧臣,便杀鸡儆猴,是要坐上她父皇的这个皇位。
岑瑜握紧了拳头,可一秒,厉司城轻轻撩起她尸体额间的碎发,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润:“岑瑜,别装死了。”
“本将要杀了你江朝所有大臣,就是你父皇的皇位本将也要做,起来杀了我啊?”
窗外飘雪落下厉司城肩头,将他薄唇间突然翻涌而出的鲜血,衬得红艳至极。
疯子!
岑瑜看红了眼,厉司城报了仇,成为宫变的最终胜利者;
她也亡了国,失去了一切所爱。
他现在一切目的都到达了,为什么还是不放过?!
可她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静静看着。
大殿之内,安静又诡异。
不知过了多久,殿外传出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厉司城凤眼微抬,似是不悦。
很快,金銮殿上涌进六七个大臣,个个官服上沾满了鲜血。
兵卫大声禀报:“将军,这些都是活下来的人。”
“活着?”厉司城突然嗤笑出声,似是疯魔。
他将她的尸体揽进怀里,又用力了几分。
“岑瑜,你看你这满朝的文武大臣,其实也没有几个真正忠义之辈,不及你一分。”
“可你的父皇偏偏就是听信了这些小人谗言!杀了一生为他征战四方的将军,多讽刺!”
他的声音嘶哑,岑瑜这次可以清晰看到,厉司城眼中的那一点荧光。
眼底下蕴含的极端拉扯和矛盾。
这些年他一定活得很痛苦,岑瑜想。
可又有什么用呢?
她无法真正怪他,却也无法原谅。
岑瑜背过身,不愿再看。
满殿尸横遍野,这些文弱大臣们来前已经瞧了个遍,此刻的脸色虽说是不好看,但也不至于像初见时的惊吓。
有人跳出来,立马弓躯逢迎:“新皇病重而崩,禅让皇位于驸马厉司城。”
“臣等恭迎新皇即位!”
瞬间,活下来的臣子一众跪地,高呼:“恭迎新皇即位!”
第12章
可厉司城却单膝蹲在前朝公主冷的尸体前,一动不动。
白雪在外一点点飘零,厉司城眼里的迷茫不再,代替的是无尽的悲伤和悔恨。
正当群臣个个胆颤疑惑,厉司城抱着她的尸体,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痛哭。
木已成舟,定局已成。
而旧人,都已不再。
……
天命十三年,厉司城登基,号东临。
全国的百姓都知道,他们的新皇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马背上潇洒俊朗的将军。
厉司城现在疯得厉害,动不动就要打要杀。
像是生怕别人亡不了他的国。
皇宫,冰殿。
四处寒气下,殿堂的正中间放置着一座水晶冰棺,冰棺瑰丽。
可冰棺之中的女子更是美丽,眉间宛如斜躺着一轮弯月,乌黑浓密的长发下是一身闪烁着星星的白色锦绣罗裙,安静恬淡,像是睡着了一般。
这个冰殿的建造耗费巨大,尸体的保存方式更是集聚了全国人才的智慧,千年不腐都是说小了。
灵魂状态下的岑瑜看着自己的身体死后居然也能被厉司城这样保护,只觉得可笑。4
正想着,冰殿的入口已经被打开。
厉司城一身龙袍走进,他的一双冰眸之中是嗜血的寒意,仿若魔神降世,轻易贯穿万物。
可当触及到冰棺里的人后,厉司城的眼神骤然温和下来。
“阿夕,我来看你了。”
厉司城在冰棺前坐下,抬手在冰痕上描绘出她的轮廓。
岑瑜撇开眼,看着只觉得烦闷。
不久后,冰殿之中又走进一人,正是柳依依!
她一个盲女,手沿扶着壁沿而下,一边走一边轻唤:“阿枫,你在吗?” 厉司城回过头看她,黑眸冰冷,一言未发。 柳依依终于自己摸索到了台阶下,欲言又止:“阿枫,我知道你在的。” “公主她已经死了,外面到处都是对你的议论,别再执着了,你也该走出来了。” 厉司城依旧没动。 柳依依瞬间哭得声色俱泪:“阿枫,我好歹也是你的平妻,你就不能看一眼我吗?” 她将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的肉里,她不明白,岑瑜一个死人为什么还要和她争抢阿枫哥哥的喜欢?! 可厉司城只是轻轻瞥了一眼柳依依:“没事就出去。” “阿夕不喜欢你来这里。” 说完,厉司城撇开眼,不再看。 话落,柳依依气得浑身发抖,要是没有她,他早就死了!她的眼睛也不会瞎! 厉司城怎么能这么对她!他不是一向恨岑瑜吗?! 杀了她的全家,还亡了她的国!如今在这里装深情给谁看,人都死了! 柳依依想着就为厉司城不看她而生气,可还是故作绿茶说:“我知道公主死了你很伤心,可她毕竟已经过世,我们还是要往前看——” “出去!” 厉司城红了眼,看向柳依依的眼神幽暗冰冷。 柳依依抖然被吓到,她原本是想要要厉司城给她后位,毕竟岑瑜死了,这皇后的位置自然只能她来做,可厉司城现在性情飘乎不定。 她也害怕他的突然发怒:“臣妾告退。” 说完,柳依依赶紧摸着墙檐走了出去。 可第二日,厉司城便下旨将她送出皇宫。 最后,柳依依连个贵妃的名头都没落下。 第13章 天命十四年。 厉司城已经近乎疯癫地思念她。 岑瑜看着他不顾所有人的劝阻,命人将所有的生活起居用品都搬进了冰殿之中,每日抱着她的尸体同眠,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。 可没人再敢说不好,因为厉司城会用他至高无上的权势堵住别人的嘴。 随着日子慢慢推移,厉司城的身子也越来越削瘦。 他仿佛在等一个时机,岑瑜也不知道,她只能被逼着陪在厉司城的身边,看着他做一些昏君才会做的荒唐事情。 有时候,她甚至在想。 厉司城夺这个皇位其实是从没又想要得到权利,仅仅只是为复仇、报复。 可仇恨这种东西,本来就是无解。 原本岑瑜以为,自己不知道多久才能摆脱厉司城对她的灵魂束缚。 毕竟他堂堂将军,体魄恐怕整个江朝都无人能和他相比,想起来应会长寿。 可照这种事态发展下去,相信不久自己的灵魂就能得到自由。 …… 又是一个雪夜。9 厉司城吐血了,许是过于思念,他翻出了公主府里她所有的物件。 每看到一件,那血就黑得愈发浓郁。 这些日子,岑瑜熬得也无聊极了,说来讽刺,从前她憔尽心力只为见他一面,可如今,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。 而此时此刻的厉司城,却每日煎熬得要命。 厉司城将她的所有物件拼凑在一块,有他送她的桃花簪子,有两人曾一起打趣刺绣的鸳鸯鞋、还有垂钓做的细绳、一对鲜活的陶瓷娃娃…… 岑瑜倚在窗台,看得百无聊赖,不觉就打了个哈欠。 正在这时,房门被推开。 是清秋! 岑瑜顿时坐起,清秋为何还会回来,她不是让她带着母妃的尸体远走!? 她如今还回公主府做什么?撞上喜怒不定的厉司城这个傻丫头可怎么办! 岑瑜瞬间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蚱。 可清秋却淡定从容地步步朝厉司城走来,眼带滔天恨意:“驸马如今是坐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,怎么还有脸回公主府?” “这里没人再等你回来,那个愿意整夜不睡,等你回来的公主已经死了,被你亲手逼死在金銮殿!陛下开心了吗?” 厉司城看着岑瑜的丫鬟清秋,黑眸晦暗:“若是要杀我孤,你还不够格。” 清秋冷嘲:“我怎么杀你?” 意料之外,她瞬间跪在了地上,凄声恳求:“奴求陛下放公主尸身自由!” 公主一生孤傲,怎会还愿意呆在驸马的身边? 厉司城收起一件件岑瑜的物件,居高临下看着清秋,嗓音淡漠:“她是孤的。” “死了也是。” 登时,清秋抬头,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公主深爱过的男人,再不恳求! 他要将公主占为己有,即使死了也不肯放过! 清秋站起身,为自己这一恳求的行径觉得可笑,嘲讽声越说越烈—— “厉司城,公主只不过是和你成婚一场,就要遭受你带来的亡国之祸,全家都不得安宁而死!” “可是她有什么错?上辈子的恩怨为何要落在她的头上,她只是一心一意等着她的少年郎回来!” “可你给她带来了什么?用尽手段,将她伤得体无完肤!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陪在她的身边?” “厉司城,你不配!” 清秋不要命一般发泄着堵在喉间的愤恨,忤逆犯上。 第14章 清秋想,她早该陪着公主的,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。 当时,该多疼啊。 可厉司城看向清秋,冷冷一撇:“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孤?” 说着,厉司城自嘲一笑:“孤不会杀你,因为杀了你,她会怪孤。” 话落,他又黑眸晦暗地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桃花簪。 清秋握紧了拳头,仰天长长一笑,为她的公主不值。 迟来的深情真是比草都贱。 如今,她的公主走了,她早就不想活了。 清秋朝梁柱上狠狠撞去,血洒了一地。 断气前,她仿佛看到了她的公主,倚在窗台上,哭得梨花带雨。 “别哭啊,公主……”